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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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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11日 ⁄ 编辑: admin ⁄ 评论 0+ ⁄ 已影响 +
老王的龙虾

老王是个钓龙虾的。

钓龙虾不比钓鱼,钓鱼不必学,只需性格平稳淡定,又有大把闲工夫;鱼竿也用不着太好,找条江或河,在岸边支起一把太阳伞,坐上一天静待鱼儿上钩即可。日出放竿日落收起,伴着晚霞带几条不肥不瘦的鱼,回家。

钓龙虾是件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学成了是能靠那根银线吃饭的。找一条龙虾密集的小河,带一大卷银丝和小半桶诱饵,有本事的钓虾人一天能钓上几百只虾。就是青黑色、个头小小的龙虾,钓满几桶便送去海鲜大排挡,那儿的老板“高价”收购。

老王就是那种能凭银线吃饭的人。他不同于其他钓虾人坐等龙虾上钩,而是在银线上穿更多的诱饵,在水下的龙虾洞穴附近放线并抖动;胆大的龙虾便会钳住诱饵希望探个究竟,老王此时便猛拽丝线将它扯出水面,这只好奇心旺盛的龙虾就欢脱地到了岸上。

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且龙虾中的胆大者多半也是健壮者,成活率高,老王钓上来的龙虾即便放上几天也很少有死去的,大排档老板尤其喜欢。其实死虾也是一锅焖,爆炒过后变得通红的龙虾放上大把的调味料,客人的舌头辨不出死活,新鲜与否就更不用说。

那些鲜活而健壮的龙虾,被饲养在大排档门口的透明鱼柜里,供客人挑选。而在饭店内部的厨房里,则还有一个更大的玻璃水族箱,里面满是半死不活的河鲜——客人付的是门外的新鲜价格,吃进嘴里的是厨房里的半死不活。

老王曾很是反感大排档老板的做法,久之也熟视无睹,专心负责供给门外的那个大鱼柜。这样的钓虾技术让他每天可以从老板那里得到124块人民币。不多,但对于老王这样一个年过五十又生活简单的人来说,足矣。况且这并不是个苦活计,是有点意思的事儿。这么一来,老王还算是个悠哉又不愁吃穿的、所谓幸福的家伙。

本来这样的职业,是很难掐准数的,今天钓的多些明天钓的少,可能日入斗金可能分文不得。然而老王就是能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还精确到了个位数,124块。

原因是老王的人文主义情怀。他每天边钓龙虾边计数,只钓372只,一元钱三只的收购价,到了数字即停手,绝不多取。他这样计数,回到家中还要再数一遍,若是超出了这个数,就把多出的那几只放生。

把这座城翻个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有格调的钓虾人。这是丝毫不短斤少两的人文情怀,落在老王身上,这个住弄堂钓龙虾的老头。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上“124”这个数字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那只龙虾。

不是他曾钓过的数万只,而是一只,他养着的那一只。某日老王钓虾归来,还是固执地恪守着“372定律”,满当当的两大桶。到了家后按照惯例点了一遍数,却发现多了一只。青黑光滑的外壳表示它的确健康极了,钳子和须也都还完整,是只精壮的、百里挑一的小龙虾。当晚老王疲乏极了,实在不愿出门把它扔到附近的小河浜里,便做了个重大决定:养着。

钓龙虾、卖龙虾、靠着龙虾吃饭睡觉的人呐,养了只龙虾。老王的养法,几乎是把那只硬壳当作儿子,每天回去第一件事不是数今天钓上来的龙虾了,是给他“儿子”喂油豆腐。

儿子是养在小玻璃缸里的,老王从小河浜里扒来两根水草放在小缸里给儿子作伴,油豆腐也买的很勤。总之,老王竭尽所能地让这只生活在捕虾人家里的龙虾过着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而龙虾儿子也不负所望地好好活着,寿命甚至过于长了一些:它在小鱼缸里活了整整一个月。对于一只小龙虾来说,差不多是时候寿终正寝了。

但儿子没有,儿子活的精精神神的,就像刚被老王钓上来时那么健壮;弄堂里的邻居都揶揄老王,说他儿子能长命百岁。

据那条弄堂里几个喜欢讲些闲言碎语的邻居说,老王每天晚上是要和儿子说说话的。问他们老王都说些什么,便挑着眉毛故作神秘,跟儿子讲他那早死的老伴呗!

老伴也是龙虾?

去去去,你娶只龙虾过日子?其实老王原先也不钓虾,他爱人曾得了肝病,终日不能起床做事,脸色总是蜡黄的。那个年代哪来营养品?老王便拿上银线钓虾去了。那时河浜里的龙虾也瘦小,但对于那个家庭来说已是至味啦。

没能熬过半年,他爱人还是走了,那么那么多小龙虾也救不回来。老王伤心呐,可也没办法,谁都要死的,时间问题。他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个碎嘴邻居看起来还挺正经。

这样的日子平稳地滑过去几天,出大事了。

老王的儿子丢了。

傍晚时分老王拎着两桶虾回到家里,不知为何很是渴睡,便没清点龙虾数量而是先睡上一觉;这一觉醒来,儿子已不在鱼缸里了,那两桶龙虾倒在地上,几百只虾爬的遍地都是,不必多想也猜到儿子就混在这几百只龙虾里头……

它们黑压压的一片,形成了一条龙虾的河流。老王绝望地看着清一色的没有特征可言的龙虾们,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河流里失神了。

之后的三天,老王不出屋门,一只、一只地拨弄那些龙虾,一只只地辨认,盼着能找回儿子来;老王坚信儿子也在这条河流里找他,他们父子一心,就总能在这间小屋子里相会。

三天过去,老王已不成人形。他眼睛黯淡无神,手臂上是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龙虾们用钳子竭尽所能地反抗。儿子,还是没有找到。老王不信,死活都不信,他养了一个多月的、日日跟它说话交心的儿子会就这么不见了,就这么散失在虾潮里了?

到了第五天,所有的希望,都破灭。龙虾们都死了。即便是老王钓上来的、尤其精壮的龙虾们,也都死了,现在屋里是死龙虾的河流。

邻居们都说没事没事,老王会挺过来的,那年他老伴去世,他也只难过了几个月,何况一只龙虾呢。再去钓一只,也把它当儿子,不就没事了吗。

可实际情况是,老王垮了,连每天的124块钱也不去赚了,只偶尔拿上年轻时买的鱼竿,钓钓鱼。再也没拿起过银线,再也没钓过虾。

他是在以此祭奠龙虾儿子吗?或许是吧。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王出门钓鱼时碰上邻居正唠嗑,上前一同聊上几句。那位碎嘴邻居说,为何不去再钓一只龙虾当儿子,钓鱼哪有捕虾赚的多嘛。

老王摇摇头不理他,又扯开话题去。那位邻居又说,兄弟,为一只龙虾日日没精打采的,太窝囊了点吧,钓只新的去,钓只新的去。

后来的事,在之后的一年里,被弄堂里的人嚼烂了。据说老王发火了,脾气顶好顶好的老王发火了,第二天便收拾行李搬出了这条弄堂,去了别处。

有人说老王那天,像是哭了。

(来源:中国小作家导刊/作者:王诗婷)

责任编辑: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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